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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教培人員大遷徙:轉行艱難,主講老師百萬年薪歸零
格隆匯 08-27 14:13

本文來自:深網騰訊新聞,作者: 張睿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8月13日上午,在一家頭部教育公司做小學英語主講老師的張欣還在忙手頭的工作,自己的釘釘賬號忽然開始閃動。“張欣,你來一下會議室”。給自己發信息的是教學組的leader。

收到消息後的張欣一隻腳剛踏進會議室,就看到HRBP(人力資源管理者)和自己所在的教學組leader分別坐在左右兩邊,一種不好的預感撲面而來。

張欣剛剛落座,坐在自己左對面的HRBP就開始發話了。“現在整個行業的情況,大家都很清楚,公司的發展也不景氣,所以現在不得不把您裁掉..............”。

聽到“裁掉”一詞,張欣腦子裏就開始嗡嗡作響,至於後面那位HRBP說了什麼,張欣都沒太過腦子,只是隱約看到自己教學組的leader眼睛紅紅的,不時的用手擦拭一下眼角。

近十多分鐘的溝通後,那位始終保持嚴肅的HRBP拿出了一份N+1的合同,讓張欣現場簽字。簽完字後的張欣在她所在小組的leader的“陪伴”,進入了另一間會議室,在10分鐘內,清點好了物資清單,簽完字後,張欣上交了自己的工牌。

直到拿到離職合同的那一刻,張欣才恍然醒悟,在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內,自己已經從某頭部教育公司的主講老師,成了“待業”人士。

後來跟“前同事”交流時發現,自己並不是當天唯一被“約談”的主講老師,自己小組的老師大部分都被清退出了公司“釘釘”,都被裁撤了。

“僅在英語學科,一年級的主講老師僅剩1位老師,二到六年級平均一個年級留了3到4位老師,整個英語學部的老師也就剩幾十個人了”,張欣告訴記者。

離職、被裁員,是近一個月來,張欣周圍朋友間聊天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彙,“不是在被裁員,就是在被裁員的路上。沒辦法,政策已經落定改了,公司也用不了那麼多人”。

據拉勾招聘數據研究院數據顯示,在線教育人才((1年內擁有在線教育從業經驗的人才))今年處於“已離職,可快速到崗”的用戶比例高達98.5%。僅2021年7月,在線教育行業人才的月度人均登陸頻次高達92.8次,是互聯網行業的1.85倍。

“主講老師,輔導老師、運營、LP(銷售)、設計等,K12在線教育各個崗位的員工都在找工作,但因爲這個時間節點,又碰上了秋招,所以7月8月並非在線教育公司找工作的好時間,一個崗位往往會有很多位已經離職的在線教育從業者申請,薪酬溢價也沒那麼高”,有獵頭表示。

這次被波及的教育公司從業人員有多少?目前還沒有官方數據給出,但曾有高途中層對記者表示,“公司此前有3萬多人,這次大調整,員工可能被控制到1萬多,甚至1萬之下”。

此前,記者曾統計,2020年高峯期在線教育行業的輔導老師規模就至少超過10萬。而據財新報道,全國教培相關從業者或達百萬左右。

8月中旬,北京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曾宣佈,爲更好服務教培行業求職者,在全市範圍內組織開展了“教培行業人才專項服務季”活動,由9800餘家企業提供的近9萬個相關就業崗位已納入“教培行業人才專項服務季”行動。

主講老師、輔導老師、學科運營、教研人員等K12在線教育行業這些曾經短暫嚐到千億教培市場紅利的個體,在教育大變局中,最終成爲了出局的陪跑者。

崗位分批次裁撤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裁撤”,對於忽然被裁員,張欣有些意外,但後來反思總結,從公司的角度看,或許這個時間節點選擇與自己解除勞動合同算是“最優解”。

張欣此前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爲,入職以來領導和同組同事都很認可自己的專業能力,各方信息都在向自己傳遞一個信號,“至少在這波裁員中自己處於安全區”。被裁後,她自己反思,公司的這波裁員卡了一個時間節點,兩天前,公司所有學科的暑期課程已經結束,在正式啓動和部署秋季課程之前,需要“優化”一部分員工。

張欣是2021年初從另外一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跳槽到現在這家公司。“當初跟我一起入職的小學英語的社招老師就有20多位,公司之所以年初社招了很多主講老師,一是因爲用戶量激增,小學部英語學科的用戶從2019年底不到1萬人,激增到了2021年初的30萬;二是,政策規定所有的主講老師都必須持證(持有教師資格證)上崗,公司自己培養的2020年的應屆生在沒拿到教資之前是不允許上課的,所以需要社招一批有教資的主講老師”。

按照公司的規定,所有新入職的老師都需要進行系統化的文化價值觀、師資、師訓等培訓,此後纔會進入學部(小學、初中、高中學部),開始學部內部的備課、練課、考試、教學等培訓,這個過程會持續大半年。

“我還沒來得及帶系統班課,就遇到了“雙減”政策落地,即使專業能力及在公司表現的再好,現在裁撤我對於已經在公司呆了幾年的主講老師來說,成本更低”,張欣說。

與張欣這一波被裁撤的還有不少輔導老師。

與張欣同在一個教育公司工作的王華透露,“自己所在的重慶校區的輔導老師已於11日解散,第二天自己在釘釘架構上已經消失”。王華是2020年畢業後入職這家教育公司的重慶分校做輔導老師工作,“自己乾的好好的工作忽然沒了,完全在意料之外”。

對於李麗來說,此時被裁員的張欣、王華算比較幸運的,因爲他們已經躲過了之前的兩波在線教育行業的裁員潮。

李麗曾先後在兩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做運營,6月份自己“主動”從前東家離職,“我本來是做初中英語學科運營,後來被調崗被要求去做物理學科運營,物理確實不是我的強項,所以就自己主動離職了”。

李麗主動離職的期間正值K12在線教育行業的又一次離職潮,與李麗從事的學科運營職位不同,這次的離職主要集中在少兒啓蒙這一細分賽道。

從六月份開始,作業幫“鴨鴨啓蒙”、高途集團的小早啓蒙就被曝出大裁員,對此,高途也都給出瞭解釋,根據將於6月1日正式實施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33條,幼兒園、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對學齡前未成年人進行小學課程教育。因此,公司決定停止小早啓蒙面向3-6歲兒童的招生工作,並據此對組織架構和人員進行調整。

知名主講老師。

事實上,在6月份之前,在線教育還有一波小範圍的員工調整,調整範圍主要集中在銷售及體驗課老師等崗位上。

“從5月份開始,教育行業在抖音及朋友圈等信息流的投放就被監管了,我們的工作就是做體驗課的轉化,體驗課的獲客主要是通過信息流廣告帶來的,現在不讓投放廣告了,我們這個崗位確實沒有存在的必要。不做信息流廣告的投放後,現在各家拼的不是轉化率,而是留存率了”,已經從頭部在線教育公司離職的林楓說。

“留下來的也有煎熬和迷茫”

對於張欣、王華、林楓這些已經被裁員的前K12從業人員來說,簽了N+1合同,就意味着告別了K12教培行業,開始新的工作歷程。但對於還留在K12教培行業的人來說,除了短暫的幸運外,也不乏煎熬、挑戰、迷茫。

對於離職那天的情景,張欣尤爲感慨的是簽完離職合同後部門leader與自己的對話。走完離職手續後,張欣和部門leader在會議室裏坐了很久,兩人相對無言,門外緊奏的腳步聲打破了瞬間的安靜。

“剛纔和HR在一起,我也沒法說啥,看到你眼睛紅了,我就忍不住想哭,但領導給下了命令了,跟員工談N+1時不能哭,你現在走也挺好的,早點走,早點去找找其他的機會”,張欣的部門leader率先開口。

對於自己前leader的這番話,張欣認爲有安慰的成分,但也不乏真心。在政策明確規定“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登記爲非營利性機構”的背景下,公司也在調整和轉型中,未來怎麼樣,誰都沒法預料和掌控。

在某頭部教育公司做小學語文教研工作的王宇最近一直在思索自己的職位規劃,除了教研外,自己還能做什麼工作。王宇,88年出生,2011年某211學校畢業後就進入了當時知名的線下教培公司做語文一對一老師。工作幾年後,王宇考入北大,攻讀碩士學位,畢業後又進入另外一家教培巨頭擔任小學語文教研工作。

“自己在這個行業工作了近10年了,我們部門比較穩定,截止目前(8月上旬)還沒有傳出裁員的消息,即使有調整,我也要爭取留下,或者調崗,因爲除了做教研工作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王宇說。

在王宇看來,自己做小學語文的工作經歷很難在其他行業複用,如果轉型,此前10年的工作經歷就會歸零,也不一定能找到合意的工作。

“如果我年輕10歲,我會考慮考公校老師或者公務員,但現在這個年齡段比較尷尬,所以索性放棄掙扎,繼續在這裏把專業做好,往專家方向努力吧”,王宇說。

申請調崗是現在不少想留在頭部教育公司員工最近比較頻繁的動作。曾在某頭部在線教育公司啓蒙業務工作的林華就被調往新業務部門,參加公司“祕密”研發的素質教育課程,包括編程、美術、學習力等素養課產品。“公司正在積極向素養類課程轉型,自己對公司的產品、研發甚至文化都很有信心”,林華說。

2020年,學部老師磨課中。

但被問到是否考慮看其他行業機會時,林華沉默了一會,“即便看機會也是半年後的事情,我們都要給新出的素質教育類產品成長的時間”。

一個新崗位百位候選人競爭

林華的沉默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現在並不是找工作的好機會,而且這個時間節點,還趕上了秋招,現在K12教培行業的離職員在重新找工作方面已經嚴重內捲了。

至於有多“卷”?剛剛降薪入職某在線職教公司的李麗感觸頗深。

“3月份時,因爲有兩家頭部教育公司工作經歷背書,都是工作機會在追着我跑,主動權在我手上,我可以跟新公司談薪資,收入沒有達到我的要求,我可以拒絕這個機會,因爲還有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會聯繫我,薪資也差不到哪裏去。但8月份時,這種供需關係完全變了,現在基本都是,薪水就這麼多,愛來不來,心理落差太大了”。

新一輪教育監管落地後,成人教育和職業教育已經逐漸成爲教培行業剩下的主要發展方向。

在衆多面試中,李麗對一家主做成人財商教育公司的HR印象尤爲深刻。面試開始前,這位HR就開誠佈公:“我們已經收到了大量K12人員的簡歷,從高途,到作業幫,再到火花思維、字節跳動等一大波簡歷”。

這次面試下來,這位HR給李麗的感覺就是,“公司完全不缺候選人,他們會優中選優,慢慢看,慢慢挑更優秀的人”。

一個崗位有幾十甚至上百位應聘者的一個結果是,負責招聘的HR對在線教育很多職位的具體工作內容都瞭如指掌。

“你做學科運營時,如何與銷售的同事制定SOP,你扮演了什麼角色?你們SOP整體的流程是什麼?出勤60%以上就能達到你們轉化率的指標,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如何能將出勤率提升到60%以上?”。

這些專業的問題出自李麗正在應聘的公司的HR之口。對於學科運營崗位的工作流程和職能,這位HR能90%的複述出來。“恍然感覺自己不是在應聘新的公司,而是在向前領導彙報工作,接受業務挑戰”。

在李麗看來,這位面試自己的HR之所以能提出這麼精準及專業的問題,並對自己得工作內容掌握的這麼細緻,至少需要面試數十位做K12學科運營的應聘者,才能掌握如此詳細和精準的信息。

在面試的最後,李麗問了該HR一個問題,既然有這麼多候選人可以選,爲何還會給自己這個面試的機會?那位HR回覆、做K12學科運營的應聘者的運營能力是可以遷移的,雖然換了個行業,面對的用戶羣體不同,但只要形成了可以複用的方法論,工作能力是可以遷移。

與在K12教育公司做主講老師、輔導老師及設計等其他職位不同,運營崗位的K12教培離職人員找工作相對容易些”。

上述HR的判斷並非毫無道理。8月初剛被優化的周然一直在爲找工作苦惱。

周然是2020年秋招應聘進入某頭部在線教育公司,負責小學部相關課程的設計工作,在公司實習了7個月後,今年畢業後正式轉正。“因爲公司已經給交了1個月的社保了,所以我已經失去了應屆生身份,以社招身份應聘,又沒有足夠的工作經驗”。

周然已經投遞了數十封簡歷了,但全部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感覺心態要崩了”。

曾多次幫周然找工作機會的學姐後來才被告知,“失去應屆生身份、工作經驗又沒那麼充足的周然最近找工作會有點吃虧,因爲很多社招的設計崗位都需要3年以上的工作經驗,最少的也需要1-3年的工作經驗”。

爲了能儘快找到工作,周然在讓朋友幫忙介紹工作時都不忘綴上一句,“可以考慮降薪入職”。

年薪百萬的時代過去了

降薪入職,甚至年薪腰斬,是最近不少K12離職人員就業時面臨的問題。

張欣就屬於那類年薪腰斬轉做考研英語的主講老師。“薪酬肯定沒有前東家給的多,但現在適合K12 主講老師的職位不多,自己必須有所取捨”。

自己在前東家的年薪有多高?張欣透露,自己所在的那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一些主講老師的年薪能達到百萬。

有道精品課初中數學主講老師曹笑

記者曾經對話了多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的主講老師發現,他們雖然大部分90後甚至95後,但因爲薪酬結構的差異,不少都能達到年薪百萬。

曾在某頭部在線教育公司工作的主講老師對記者透露,“在薪酬體系方面,網課主講老師的薪酬主要分爲三個部分:底薪、課時費、續報獎金。底薪主要是入職時公司根據應聘者畢業院校及面試成績而定,這部分每月固定不變,只佔其薪酬的一小部分,課時費和續報獎金纔是大頭。老師的課時費會根據招生量進行係數分配,招生量達到一定級別後,課時費會翻倍;續報獎金也會有係數分配,如果剛達標,續報獎金係數爲1。如果沒有達標,係數可能降爲0.8。如果續報率超出預期,續報獎金可能會有120%的增幅,甚至更高。”

對於能拿到百萬年薪的主講老師數量,曾有頭部教育公司高層對記者透露,“2019年公司K12主講老師中,45%以上的老師薪酬超過100萬”。

但現在K12教培行業的就業情況已經180度大逆轉了,之前的高薪時代成了歷史。

“K12學科主講老師的就業範圍相對較窄,如果轉行業,此前的經驗就會歸零,肯定要降低自己的收入預期”,多位前K12主講老師都這樣表示。

李麗於8月份中旬拿到了某在線職業教育公司的offer,“這份公司給的薪水只有自己剛畢業時的一半”。

李麗2020年畢業入職某K12在線教育公司給的保底月薪是2萬。“我畢業的學校還非985,自己同批入職的同事,只要是985的,給的保底月薪就是2萬5,而清北畢業生出來做K12主講老師的甚至被給出了50萬的保底年薪。與同一屆畢業的從事其他行業同學相比,投身K12在線教育的公司的畢業生收入確實高不少”。

記者曾經對話多位頭部在線教育公司的輔導老師,他們多集中在西安、重慶、武漢等二線城市,本科畢業生月收入水平集中在8000—20000元之間。

“分校解散後,一些同事準備考研,一些同事準備考公務員了,只有少部分同事會重新找工作,因爲除銷售等相關工作外,能做的工作範圍太窄了”,王華說。

今年的秋招,王宇發現了一個現象,此前會找自己諮詢K12教培行業工作情況及待遇的學弟學妹們突然集體消失了。“2018年,我們公司曾把北大中文系的大部分學生籤走了,但今年很少有學弟學妹會考慮K12在線教育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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