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道總有理 作者:道總

2021年,日本半導體產業收穫頗豐。
根據日本半導體制造裝置協會(SEAJ)公佈的統計數據,2021年10月份日本製芯片設備銷售額(3個月移動平均值)較去年同月飆增5成(大增49.1%)至2,719.04億日元,連續第10個月呈現增長,增幅連續第8個月達2位數。
在這種利好環境下,台積電在日本建廠的消息一出,再次引發了外界對日本半導體產業的浮想聯翩。
在全球芯片短缺且各國競相爭奪芯片行業技術制高點的背景下,台積電幾乎成了2021年最受歡迎的“香餑餑”,而它出乎意料地選擇在日本建廠,無疑給沒落了數十年的日本芯片產業帶來一絲絲希望。趁熱打鐵,前幾日東京電子前首席執行官 、日本政府芯片行業諮詢小組的成員Tetsuro(Terry) Higashi表示,日本必須在十年內實現2nm量產。
一場圍繞芯片技術研發與製造的博弈,讓很多國家見識到了自主芯片的重要性,紛紛湧入芯片研發的大軍,而這些國家中,日本是唯一一個半導體產業歷經輝煌又沒落的國家。在現有的產業基礎上,日本似乎對半導體產業復甦志在必得。

日本半導體的衰落,我們或許能從一張圖中直觀感受到。1988年,全球半導體產業的市場份額中,日本佔比高達50.3%,是當時最大的半導體生產國,同時期,全球60%的頂級半導體公司都位於日本。以此為分界點,代表日本半導體權重的折線圖一路下滑,再也沒有重回增長。
還有另一個分界點,隨着行業發展,半導體逐漸分化為設計芯片的無晶圓廠公司和製造無芯片公司設計的芯片的代工廠,這種趨勢影響了處理所有芯片製造工藝的日本IDM(集成設備製造商),導致日本半導體收入自2010年以來持續下降。
日本半導體從獨領風騷到走下神壇已是不爭的事實,但利用全球芯片製造商的專業知識來振興國內芯片產業也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相較他國而言,曾經的輝煌畢竟留下了一定的根基。
比如在半導體產業的上游即原材料和製造設備上,日本依舊舉足輕重。
全球半導體設備製造領域,美國,日本和荷蘭控制着全球370億美元半導體制造設備市場的90%以上。其中,美國的半導體制造設備(SME)產業佔全球產量的近50%,日本約佔30%,荷蘭約佔17%%。
更具體地,以光刻機為例,EUV光刻工序其實有眾多日本廠商的參與,如東京電子生產的EUV塗覆顯影設備,佔據100%的市場份額,Lasertec Corp.也是全球唯一的測試機制造商。另外還有EUV光刻膠,據南大光電在3月發佈的相關報吿中披露,全球僅有日本廠商研發出了EUV光刻膠。
原材料領域,據SEMI預測,日本企業在全球半導體材料市場上所佔的份額達到約52%,幾乎處於壟斷地位,而北美和歐洲分別佔15%左右。
再看中下游,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九州島曾是日本半導體和汽車產業的聚集地,三菱電機和NEC先後在熊本縣開設了電子工廠,之後半導體芯片產業不斷得到聚攏。儘管“硅島”昔日的風采不見,但這裏仍集中了日本半導體產業的大部分工廠及產業鏈。根據九州經濟產業局的數據,去年該地區的集成電路產值達到7361億日元,佔全國總量的43%。
相比較而言,在國產替代的大背景下,國內芯片初創企業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使得我國的半導體產業更加分散,加劇了集中度低的問題,還很有可能導致人才跟着分散。
對日本而言,曾經擁有全球近一半市場佔有的半導體產業,如今沒有一家企業的銷售規模進入前10名,要説半導體崛起還太難,但台積電的落户,無疑提振了其謀求復甦的士氣。不過,它必須做好長達數十年再圖發展的打算。
日本半導體衰落,有政治、經濟、創新不足等各種原因,但更多的是產業自身缺乏動力。
上世紀90年代之前,日本製造業如日中天,進入一個空前輝煌的時代,家電、汽車、數碼相機、機械、化工製藥、光學工業等各大高端技術行業齊頭並進,幾乎成了全球最高製造水平的代表。細數當時的全球50強企業名單,三菱、豐田、松下、日立、索尼、本田、東芝等企業的名字,時常出現榜單中。
龐大的、繁榮的消費電子市場,使得企業對芯片的需求大增,直接拉動了日本半導體的高速成長。然而現在,日本智能手機、照相機等消費電子以及家電產業悉數沒落,半導體行業也在這一過程中逐漸喪失競爭力。
尤其是智能手機,日本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浪潮的失語,導致其幾乎沒有產生對先進工藝邏輯芯片的需求,更不會像台積電一樣花大力氣去不斷追求工藝的突破。據報道,日本的邏輯半導體在2010年前後發展到了65nm—45nm,後來直接落伍,28nm—45nm節點中僅佔5%,而且還無法生產28nm,僅能生產少許45nm。
如此之大的技術差距,決定了日本的晶圓工藝及產能在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追平台積電代表的最先進水平,更何況,此次台積電與索尼的合作,針對的是22—28nm製程的芯片製造。

其實日本籠絡台積電的目的也不在於此,而是汽車芯片的製造。
22nm—28nm芯片雖然在智能手機處理器上已經落後,可汽車工業用的芯片當中,仍然屬於尖端技術,跟智能手機用的尖端芯片相比,其不需要特殊的工藝,更容易降低生產成本。
仔細看日本製造遺留下來的產業,下游產品領域,除了汽車,日本諸多製造企業已“集體沉淪”,丟失對賽道的絕對話語權。而日本瑞薩電子之所以能生存至今,更是和日本汽車產業仍是全球主力軍有直接關係,瑞薩電子的芯片產品,大部分是給豐田等日本車企做MCU芯片配套。
因此,當電動汽車的風口在全球市場颳起,日本如果藉助台積電實現了28nm芯片的自主研發,那背靠雄厚的汽車產業鏈,無論對日本電動汽車產業的長遠發展還是對日本半導體挖掘生存空間、尋求技術差距縮小,都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電動汽車在2021年風生水起,這意味着不久全球將重新出現一次汽車工業的大洗牌,日本對其的押注已然開始。
近兩年來,日本對半導體產業復甦的野心越發彰顯。一方面,極力拉攏像台積電、英特爾這類業內佼佼者在日本建廠;另一方面,將振興芯片產業列為國家項目,批准了 68 億美元的補充支出。據報道,日本政府還將提供資金支持、協助日本企業研發2nm以後的次世代半導體制造技術。
當然,在28nm芯片都尚未自主研發的當下,日本十年內劍指2nm研發未免有些異想天開,可擁有半導體產業基礎且一直在為汽車電子、物聯網、傳感器和5G等技術蓄勢的日本仍不可小覷。
對比中日,同樣是舉國之力,但路線明顯不同,一個地方牽頭與巨頭跨界並行,依賴投資併購,另一個以現有的半導體產業為根基,藉助外來企業激活行業潛力。雖然各有各的國情和選擇,但弊端也較為明顯,前者牽頭的力量並非業內專業人士,盲目發展容易造成芯片爛尾的悲劇,後者最怕花了錢無法獲得先進技術。
不過,這兩個問題追根究底也是一個難題—人,芯片人才的短缺橫亙在兩國對芯片產業的佈局中。
90年代以來,日本半導體產業逐漸沒落,隨之而來的就是芯片人才外流。2012年,日立製作所和三菱電機的合資公司—瑞薩科技與NEC電子合作後,更名為瑞薩電子,最開始總員工數為4萬9,200人左右,但是,這一年公司近乎倒閉,被日本產業革新機構收購,其掌門人進行了一場徹底的裁員大潮。
同一年,因IT泡沫破滅和雷曼危機陷入業績低迷的日本爾必達記憶體破產,一萬多名員工瞬間失業。這些失去立足之地的半導體技術人員大多隻能到海外尋找新工作。
日本人才外流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同行挖人。有數據統計,在轉職海外企業的日本人才中,韓國有40%以上、中國有近30%來自日立製作所和松下等日本國內的8大企業,其中很多是獲得了經常被引用專利的「日本頂級人才」。
現在日本重振半導體,最缺的也是人才,但流失的人才還能回來又或重新培養嗎?
一則,年齡問題;日本半導體黃金時代培養出的技術人才,年齡在不斷增加中,一個2010年40多歲的工程師,現在可能已經是50多歲,甚至接近退休年齡。
二則,日本半導體的日漸衰落,已然導致國內對於半導體人才的教育培養滯後。現在的高專畢業生雖然擁有高度技術能力,卻幾乎沒有接受過半導體專業教育,很少可以活躍於半導體業界。
對比曾經的人才濟濟,日本半導體產業如今可謂是一片荒蕪。
這也難怪日本自己都對未來芯片產業充滿了悲觀情緒。6月份,日本經濟產業省發佈的會議資料《半導體戰略(概略)》提及,日本半導體的全球份額到2030年將減為零。這種預測既是一種失望,也是一種警醒。
